三、评析欧共体竞争法对忠实折扣的规制
欧共体条约的有效实施是为了促成统一的共同体市场，更好地造福于企业和消费者，基于共同体统一市场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欧共体竞争法重视竞争过程的保护甚于消费者福利的保护，因此，对于可能阻碍竞争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如忠实折扣，欧共体竞争法的态度较为强硬，相比而言，美国竞争法由于奉行“消费者利益保护”的宗旨，其态度则较为宽松。[44]但是，在以往的执法实践中，欧共体竞争法对忠实折扣的规制几乎确立了本身违法原则，过于形式主义的评估规则不仅无法达到适用第82条进行审查所追求的更富效率，而且还影响欧共体竞争政策在这一领域的未来发展。[45]
近年来，欧共体竞争法对忠实折扣的态度有所改变，即改循“效果影响原则”进行评估。其中，把“排除竞争效果”作为分析的关键，其采用的“同等效率竞争对手”的标准是比较适当的，因为忠实折扣只有在将“同等效率的竞争对手”排除出相关市场的一大部分的情况下，才是反竞争的。如果由于忠实折扣导致效率较低的企业失去交易机会并最终退出市场，那是因为这些竞争对手缺乏效率，在质量和技术性能等方面竞争不力，不能提供更具竞争力的价格，这种忠实折扣不应该被禁止，因为它缺乏反竞争影响。[46]毕竟，欧共体竞争法要保护的是竞争过程，而不是竞争对手，尤其不保护效率低下的竞争对手，除非所有的竞争源头即将被消除。同样地，评估过程中应用的“价格-成本测试法”的经济分析过程不采用现存竞争对手的或其他高于优势企业成本基准的成本数据材料，也是为了避免造成以下的尴尬局面：保护了低效率的竞争对手，最终却使消费者不能受益于有效的、激烈的竞争，这就违背了竞争法的主旨。目前来看，尽管“价格-成本测试法”还有一些不完善之处，它还是较为有效的评估方法。此外，“效果影响原则”将经济效率的抗辩纳入考量范围，也是条约第82条的主要发展，因为几年前，普遍认为条约第82条没有效率抗辩的余地[47]。
最后是关于“安全港”的问题，因为“安全港”是保证法律确定性的规则和产业行为的指示器，有了它，在守法的层面上，企业就可以事先自我预测与评估行为的合法性；在执法的层面上，则可以节约司法资源，避免执法过宽或过严的偏倚。在忠实折扣的领域，缺乏“安全港”标准，就缺乏较明确的规则来管制企业的竞争性行为，可能令企业冒不必要的风险，执法机关的工作也就不能更有效地开展。所以，设置一个“明线”的“安全港”标准还是很有必要的。
四、结语
忠实折扣是常见的商业作法，它如同一个硬币的两面，一方面，它可能仅仅是优势企业效率的反映，因为许多优势企业都是技术创新和先进管理的领头羊，它们提高了企业经济效率之后就能够与消费者分享利润，另一方面，忠实折扣也有可能成为优势企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工具，从而造成对竞争以及消费者福利的损害。因此，有必要区分真正有利于竞争的和反竞争的忠实折扣，以期更有效地打击违法的折扣行为，同时注重保护优势企业的竞争信心。但是，对忠实折扣区分良莠确实是一个难点问题，目前，欧共体竞争法对忠实折扣的规制持以较审慎的态度，即遵循“效果影响原则”，以“同等效率竞争对手”为标准，采用“价格-成本测试法”的经济分析工具，权衡忠实折扣对竞争的负面影响和忠实折扣在经济效率方面的抗辩理由，当“同等效率竞争对手”的有效价格保持在涉案优势企业的长期平均增量成本之上时，一般不干预涉案忠实折扣。忠实折扣也存在于我国的经济生活之中，相关问题必然日渐凸显，但我国新颁布的反垄断法比较粗线条，对忠实折扣几乎没有相关规定，因此，有必要借鉴发达国家地区如欧共体竞争法对忠实折扣的规制经验。
【作者简介】
叶高芬，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经济法专业博士生，福州大学法学院讲师。
【注释】“rebate”或 “discount”正确的翻译应为 “折扣”，国内有人将它翻译为“回扣”是不妥的，因为这容易与我国反不正当竞争法所规制的商业贿赂行为之一的“回扣制度”产生混淆。
英特尔（Intel）公司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CPU生产商，它在全球的在芯片产品市场上一直保持着约70%的市场份额，2001年，英特尔的主要竞争对手AMD（即超威半导体）公司指控英特尔为了让个人电脑生产商推迟或取消使用AMD芯片产品而向他们秘密提供折扣优惠，还指控英特尔付钱给大型电脑零售商，以便让他们只采购英特尔芯片电脑，欧共体委员会则根据AMD的申诉启动了对英特尔的反垄断调查，并于2009年5月13日作出上述裁决。
Case T-219/99, British Airways plc v. Commission and Case C-95/04 P, British Airways plc v Commission, ECR I-2331. 英国航空公司（以下简称英航）是英国最大的航空公司，在英国航空运输服务市场拥有绝对的市场份额，1993年，英航最大的竞争对手维珍航空公司指控英航的佣金和忠实折扣制度，目的是为了让代售飞机票的旅行社只销售英航的机票，从而排挤竞争对手，欧共体委员会调查后作出裁决，认定英航违反了《欧共体条约》第82条并课以680万欧元的罚款，英航不服提出诉讼，但诉讼请求均被欧洲初审法院与欧洲法院驳回。
Case 38.112 Prokent/Tomra - Reverse Vending Machines (RVMs).案情简介见下文。
通常所言欧共体竞争法，并非一项专门的单行法规，而是指欧洲共同体关于保护共同体内的正当竞争、调整竞争法律关系的各种法规总称，包括《建立欧洲经济共同体条约》的第81至第89条和欧共体委员会制定的一系列关于竞争法的条例等。
为叙述方便，本文将欧共体委员会，欧共体法院和欧共体初审法院统称为欧共体竞争执法机关。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纵向限制竞争协议的指南》。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Guidelines on Vertical Restraints,(2000/C 291/01), §152.
国际竞争网络（ICN）是2001年10月成立的一个组织，为国家的和跨国的竞争机构提供论坛，成员系自愿参加，ICN提出的建议不具有约束性，其目的在于为竞争方面的国际协作提供便利，促进竞争集团的程式和实质上的一致性。
与“条件折扣”相对应的是“无条件折扣”，后者是指只向一定顾客群提供的，与购买形式无关、只与单笔交易行为有关的折扣，但并不意味着折扣可以提供给所有的顾客，否则就成了普通的降价行为。无条件折扣的提供对象只是一定的顾客群，比如那些身处较为广阔的地域，极可能转向其他供货商进行购买的顾客群。参见欧共体委员会竞争总司：《关于适用条约第82条查处排他性滥用行为的讨论稿》。DG Competition discussion paper on the application of Article 82 of the Treaty to exclusionary abuses, (Dec. 2005), §137.
参见国际竞争网络：《关于单边行为法律框架下的忠实折扣的分析报告》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Network，Report on the Analysis of Loyalty Discounts and Rebates Under Unilateral Conduct Laws，Presented at the 8th Annual Conference of the ICN （June 2009 ）,p.5.
吉恩鲁克·菲拉：《忠实折扣的反垄断评估》。Gianluca Faella, The Antitrust Assessment of Loyalty Dscounts and Rebates, Journal of Competition Law and Economics, Vol.4(Issue 2), 2008, p.410.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适用欧共体条约第82条查处优势企业排他性滥用行为的执法重点指南》。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Guidance on the Commission’s Enforcement Priorities in Applying Article 82 EC Treaty to Abusive Exclusionary Conduct by Dominant Undertakings, 1(Dec. 2008), §3.
参见经合组织：《关于忠实折扣与捆绑折扣的圆桌会议报告》。OECD Policy Roundtables, Fidelity and Bundled Rebates and Discounts,(2008) ,p.185.
王晓晔：《欧共体竞争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01年版，第260页。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适用欧共体条约第82条查处优势企业排他性滥用行为的执法重点指南》。 European Commission, Roundtable on Bundled and Loyalty Discounts and Rebates, DAF/COMP/WP3/WD,(2008)48 (Jul. 2008), §11-19.
捆绑销售有两种形式即单纯捆绑销售和混合捆绑销售，二者的区别是：前者的产品只以固定比例整体销售；而后者的产品也可单独销售，但产品单独分别销售的总价高于捆绑件售价（因复合产品折扣的存在）。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适用欧共体条约第82条查处优势企业排他性滥用行为的执法重点指南》。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Guidance on the Commission’s Enforcement Priorities in Applying Article 82 EC Treaty to Abusive Exclusionary Conduct by Dominant Undertakings, 1(Dec. 2008), §36.
Case C-85/76, Hoffmann-La Roche v. Commission. 霍夫曼-拉罗氏公司是成立于1896年的瑞士药品公司，它在维生素市场上具有市场支配地位， 1976年被欧共体竞争执法机关认定为违反欧共体条约第82条并处以数额很大的罚款，原因之一是，拉罗氏公司通过忠实折扣捆绑顾客，也即是说，给予顾客的折扣是根据顾客的忠诚程度，即看顾客是否从拉罗氏公司购买其全部的维生素产品。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适用欧共体条约第82条查处优势企业排他性滥用行为的执法重点指南》。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Guidance on the Commission’s Enforcement Priorities in Applying Article 82 EC Treaty to Abusive Exclusionary Conduct by Dominant Undertakings, 1(Dec. 2008), §44.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忠实折扣与捆绑折扣的圆桌会议报告》。European Commission, Roundtable on Bundled and Loyalty Discounts and Rebates, DAF/COMP/WP3/WD,(2008)48 (Jul. 2008), §6.
Case T-219/99, British Airways, judgment of 17 December 2003, par. 250.
赫伯特·霍文坎普：《折扣和排他性行为》。Herbert Hovenkamp, Discounts and Exclusions,P23,Available at: http://ssrn.com/abstract= 785966.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忠实折扣与捆绑折扣的圆桌会议报告》。European Commission, Roundtable on Bundled and Loyalty Discounts and Rebates, DAF/COMP/WP3/WD,(2008)48 (Jul. 2008),§10.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适用欧共体条约第82条查处优势企业排他性滥用行为的执法重点指南》。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Guidance on the Commission’s Enforcement Priorities in Applying Article 82 EC Treaty to Abusive Exclusionary Conduct by Dominant Undertakings, 1(Dec. 2008), §23.
马丁·贝泉坎普，弗兰克?梅尔里各德：《对第82条折扣制度的调查》Martin Bechenkamp & Frank P. Maier-Rigaud, An Experimental Investigation of Article 82 Rebates Schemes, 2 Competition L. Rev. Supp. 1, 2006, p.14.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适用欧共体条约第82条查处优势企业排他性滥用行为的执法重点指南》。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Guidance on the Commission’s Enforcement Priorities in Applying Article 82 EC Treaty to Abusive Exclusionary Conduct by Dominant Undertakings, 1(Dec. 2008), §40.
平均可避免成本 (Average Avoidable Cost)是指企业如果不生产那些一定量的（额外）产品的话, 便可以节省下来的成本。由于通常能节省的只能是可变成本，所以，AAC与AVC大部分情况下是一致的。
长期平均增量成本（Long-run Average Incremental Cost）则是指平均每生产一个单位的特定产品所消耗的全部成本 (包括可变成本与固定成本)。 LRAIC与平均总成本（Average Total Cost）可以很好地相互参照：如果企业仅生产单一产品的话, 两者就是一致的；如果企业生产多种产品并具备范围经济的话, 不生产其中一种或一类产品就能节省的成本不会被定性为共同成本，那么对于每一种产品而言, LRAIC都会低于ATC, 因为真正的共同成本并不计入LRAIC。
梅尔里各德， 维各史盖特：《托姆勒/普罗肯特案：一个典型案例》。Maier-Rigaud and Vaigauskaite, Prokent/Tomra, a textbook case?, DG COMP Competition Newsletter, No 2 (2006), pp.19–24.
转引自文学国：《滥用与规制
———反垄断法对企业滥用市场优势地位行为之规制》，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308页。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适用欧共体条约第82条查处优势企业排他性滥用行为的执法重点指南》。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Guidance on the Commission’s Enforcement Priorities in Applying Article 82 EC Treaty to Abusive Exclusionary Conduct by Dominant Undertakings, 1(Dec. 2008), §29.
但是，如果先把产品的表列价格提高，再实施折扣制度，就不算是真正的降低供货价格了。
参见欧共体委员会：《关于适用欧共体条约第82条查处优势企业排他性滥用行为的执法重点指南》。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Guidance on the Commission’s Enforcement Priorities in Applying Article 82 EC Treaty to Abusive Exclusionary Conduct by Dominant Undertakings, 1(Dec. 2008), §45.
“套牢”是指，一项交易需要一方先行投资，一旦投资就不能收回而形成沉没成本，如果有关交易价格等条款不能事先确定，只能事后确定的话，那么交易相对方就可能借机剥削另一方（即先期投资者）的利益。
范围经济是指在相同的投入下，由单一企业生产联产品的产出水平高于由多个不同的企业分别生产这些联产品中每种单一产品的产出水平。
尼克拉斯·伊科诺米迪斯：《忠实折扣和美国反垄断现代委员会：何为适当的责任标准？》。Nicholas Economides, Loyalty/Requirement Rebates and the Antitrust Modernization Commission:What is the Appropriate Liability Standard? Available at http://papers.ssrn.com/sol3/papers.cfm?abstract_id=1370699.
RBB律所反垄断经济学简报：《退回形式主义标准的托姆勒案》。RBB Economics, Tomra: rolling back form-based analysis of rebates? ,Economics, Brief 21,( Feb. 2007),p.3.
梅尔里各德， 维各史盖特：《托姆勒/普罗肯特案：一个典型案例》。Maier-Rigaud and Vaigauskaite, Prokent/Tomra, a textbook case?, DG COMP Competition Newsletter, No 2 (2006), pp.19–24.
自动退瓶机(RVMs)常被置于超级市场入口附近，便于各类废饮料罐瓶的回收利用，人们把废瓶罐塞进机器上方的圆孔，机器对废瓶罐进行扫描、识别与分拣之后打印出印有瓶罐价值的抵用券，该券可抵扣购物费用。
RBB律所反垄断经济学简报：《退回形式主义标准的托姆勒案》。RBB Economics, Tomra: rolling back form-based analysis of rebates? ,Economics, Brief 21,( Feb. 2007),p.3.
约书亚·怀特：《评估排他性行为和忠实折扣的效果影响原则》。 Joshua D. Wright, An Evidence-based Approach to Exclusive Dealing and Loyalty Discounts, Global Competition Policy, July 2009 (01),p.6.
参见经合组织：《关于忠实折扣与捆绑折扣的圆桌会议报告》。OECD Policy Roundtables, Fidelity and Bundled Rebates and Discounts,(2008) ,p.10.
参见国际竞争网络：《关于单边行为法律框架下的忠实折扣的分析报告》。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Network，Report on the Analysis of Loyalty Discounts and Rebates Under Unilateral Conduct Laws，Presented at the 8th Annual Conference of the ICN （June 2009 ），Note 28.
理查德·但肯，布莱恩·摩克考玛克：《美国与欧洲的忠实折扣：在适用成本测试标准查处案件方面是否产生分歧？》。Richard A. Duncan & Brian S. McCormac, Loyalty & Fidelity Discounts & Rebates in the U.S. and EU: Will Divergence Occur over Cost-Based Standards of Liability? The Sedona Conference Journal, Volume 9, 2008, p.144.
丹尼斯·维尔布罗克：《米其林2案：对优势企业的忠实折扣适用本身违法原则？》。Denis Waelbroeck, Michelin II : A Per Se Rule against Rebates by Dominant Companies?, 1 Journal of Competition Law and Economics,2005,p.149.
达米安·格瑞丁：《区分利于竞争的和反竞争的忠实折扣的框架》。Damien Geradin, A Proposed Test for Separating Pro-Competitive Loyalty Rebates from Anti-competitive Ones ,P11,Available at: http://ssrn.com/abstract=1308484.
阿科塞尔·古特慕斯：《第82条指南：细探分析框架及指南对欧共体竞争执法实践的影响》。Axel Gutermuth, Article 82 Guidance: A Closer Look at the Analytical Framework and the Paper''s Likely Impact on European Enforcement Practice, the online policy for Global Competition Policy, (Feb. 2009),p.7.
